突如其来的变故,小姑娘已给呆住了。她脆生生的嗓子里带上了哭腔,“你做什么,快停下!”
“为何慌乱呢。”【混沌】笑着,“你知那丛雨久也曾为自己惋惜?”
那是龙兔第一次见过水面上燃起的火。池面烧的像是赤色的镜子,亮的让人想泪流满面。疯狂摇曳的红里是雨久花静谧的群青色。那些花苞还未有机会迎接一季的夏天,便在火舌中安静的卷曲起来。空气中似有浓烈而沉重的香气。龙兔从未想过,一种味道能好闻的如此绝望。她们在努力做最后的绽放,绝然的偏生让人移不开目光。
“住手……” 命数它怎能如此肆意呢,它看着沧海人事苦昼夜长,便如同我看着这池雨久吗?龙兔一向怯懦,蔓生的怒意和眼里的泪水却让她什么都瞧不清了。周遭又朦胧起来,“你住手啊!”她化出了长斧,一步抢了上去。斧柄冰冷,让她不顾一切。
“为何而愤怒呢。你知自己也曾挣扎过吗。”很轻的一句话,却震聋发聩般让人难受。
这一斧子劈的结结实实,从左肩斜下,顺势掠过大半个身子,几乎把人切成两半。血和火光,满眼的红色。那只木雕小猫掉在青石板上,发出一声闷响,提溜的滚下来。龙兔的斧子脱了手。她以为对方会把她挡开,或至少避一避。她慌了神,因为那人依旧笑着。脸上是溅出来的血,让这满不在乎的笑容使人害怕。
她要死了。是我做了她对竹林雨久所做一般的蠢事。容易的很。是了,蠢事总是更容易些。
“何以恐惧。”【混沌】拂着胸口,又抬起手来,看着满掌的血,“你们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。混沌无处不在,一切终已无可挽回。”
她还是这么轻易的,满不在乎的说了出来。那竹林在许多年岁之前便在巫山的地脉里扎了根。那丛雨久,虽花开花谢,终不曾辜负过谁的心意。一件蠢事,总是更容易些。缘起落定,这才惊觉。一切,终已无可挽回。
龙兔不争气的哭起来,她的心里像是压着一座山。那坛酒还藏得好好的吗?师父也还临窗跽坐吧。她跌跌撞撞的跑回轩子,推开门的时候,长宜正起身。“师父,我……”龙兔牵起长宜的手,哭着把她往外拉,“雨久花,血,我不知道……”她语无伦次,还抽抽搭搭哭的厉害,看不太清什么。长宜任由她拉着来到池边,叹了口气,蹲下身来,给她擦了擦眼睛。
是以龙兔看清周围的时候,连哭都忘记了。一切与昨日并没有什么不同,新竹半池花,青石一溪云。谁人都不在了,没有那绝望的红色,连那只木雕小猫都不知去了哪儿。
师父,到底哪处才是真实,谁人是我的梦境呢?
***
是夜,性子淡散如长宜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。这小姑娘化了原形,卧在榻上已一整日了。头埋在叠好的被子里,只留了浑圆的白色屁股,支楞着一团短尾。今夜恐又难以成眠。那褥子,说不定要湿了一大半去。知晓她心里难过,长宜却无法反驳什么。今日所见所闻,记住了,怕也好。
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。长宜来到榻边,托着小姑娘的腰把她转了个方向。这只兔子软绵绵的,倒让她想起三十年前,龙兔在竹轩门口撞破了脑袋,也是这般怯生生,魂不守舍的样子。长宜顺手探了探褥子,还是干的。总归是比之前强些,不然真哭坏了眼睛。“好了。”她敲了敲龙兔的前额,一如既往简洁明了的哄着龙兔。
这只兔子往长宜的腿边拱了拱,打洞似的往前挪。长宜没了办法,只能把她托起来,重新在榻上摆好。这番折腾了三四趟,龙兔才化了人形,她苦着一张小脸,团在一起,像是一颗快要晒干了的梅子。“师父,何以无可挽回?我方才想了想,雨久花弟子总是可以再种的,为何就是那么难受呢?”这个小姑娘安静的看着她。长宜金色的目光中有一种凝重而强势的安全感,比夜色里的烛光还要明亮。龙兔像是确认什么一样又捏了捏长宜放在膝上的手,抽了抽鼻子。
长宜不知如何作答。难受吗?是应该如此的。她的眼神有些辽远,许多事情,许多人她已记不得了,她任由龙兔捏着她,缓缓开口,“许多年前,有人与我说。这世上,腹中饥饿便该难过哭泣,目览美景便该畅怀笑之。而一盏酒,待长了,便苦了。我以为,说的极好。”
龙兔有些似懂非懂,不过,这话该说的很在理。
“但这人却没有说,若不再感到饥饿,若阅尽了天下奇景,该如何?昆仑之上,长生酒怎样待,也苦不了。”
小姑娘怔住了。自己好哭爱闹,但师父哄一哄马上又能自得其乐起来。这些本该是很简单的事情,简单的过了头,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她晓得昆仑天阙很高很远,但也仅仅晓得这些。她因此接不上话,鼻子又开始酸的要命。不对的,师父。我晓得三十年前,你那次看到雨久花开,便该是欢喜的。你把我和那池雨久一同留下了,我晓得你该是欢喜的。这次,她下定了决心。
长宜看着小姑娘一阵风般的跳下榻,从屋子角落不知是那个案板底下抱出一坛酒,又捧出了个盏子,小心翼翼的斟上。“师父。”这小姑娘抽抽噎噎地把一句话说得是支离破碎,湿嗒嗒的,不一会儿又要哭的不成样子,“你尝。不……不苦的。酿了许久,不一样,也不一样的。和那,那长生酒。” 这盏酒,闻起来像是巫山的云雨青翠,绿染芭蕉,硬是搅醒了一室的烛火,废尽了一夜的寒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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